独立出版人:寻找“未来的写作者”

时间:2022-04-14 10:00:25人气:67167
傅兴文涂涂春日正是读书时。在纸质书被唱衰的喧嚣时代,独立出版却在静待知心人的邂逅。与崛起于千禧年前后、如今已形成成熟商业模式、并谋求资本运作的大型民营图书公司相比,独立出版还“很穷,但很有
  • 二十世纪的中国风云变幻,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给中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前所未有的发展,《中国故事》从家庭这个社会的最基本的单元为切入点,以普通百姓生活为视角,对二十世纪做了一次全景式的回顾,以浪漫温馨、生动感人的笔触,讲述了整整一个世纪中发生在我们身边与我们的命运休戚相关的事情。 全剧以主人公宝生的一生为叙事线索,讲述了他从童年到老年二十个相互关联又相互独立的故事: 1《外婆的...(阅读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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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兴文

涂涂

春日正是读书时。在纸质书被唱衰的喧嚣时代,独立出版却在静待知心人的邂逅。与崛起于千禧年前后、如今已形成成熟商业模式、并谋求资本运作的大型民营图书公司相比,独立出版还“很穷,但很有意思”。他们“用爱发电”、孤勇前行,努力追求做成功的出版同时,更要把出版这件事做成功。

作为一家独立出版公司,乐府文化自2016年成立以来,相继出版了《中国故事》《诗人十四个》《秋园》等广受好评的书籍。从一年只出一本书,逐渐发展到了一年能出80多本。

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乐府创始人涂涂说,“独立出版人更乐意带来更多的思想、文化资源,并替这一小块新的发现找到生存空间”。而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挫折难以避免。最难熬的时候,涂涂本人拿不到一分钱工资,公司濒临崩溃,但他对书的“贪婪”从未停止。

要找到“未来的写作者”

乐府文化出版的每一本书,扉页上都写着这样一句话,“心里满了,便从口中溢出”。

这是埃塞俄比亚一句古老的谚语,涂涂表示,乐府想表达的,是“一种充盈的感觉”,作家心里是充盈的,才能写出一本书,才能传递给世界。

独立出版至今,乐府推出了《秋园》《与病对话》《诗人十四个》《在雪山和雪山之间》《每个晚上我都在办画展》等多位新人作家的处女作。涂涂坦言,乐府并非想要做成“处女作”品牌,而是要找到“未来的写作者”。

“乐府文化出版的书不应该被分类,每一本书都有独立的生命。我们的主体核心是寻找优秀的写作。如果不谈文学、不谈理想,只谈市场,也要找到这些新的、优秀的写作者,他们会进入未来的阅读版图,他们是面向未来的”,涂涂说。

挖掘新人作家,并将出版想法落地成型,并非一件易事。涂涂讲到他“忽悠”新人作家阿龙写书的故事。

“两年前,很多朋友都跟我提起过阿龙。我去找到他,他真的画得很好,我说我们可以做本书。他说,我画的这么差”,没有答应。几个月后,涂涂来到阿龙家,又一次被赶走,“他说,我画的这个东西怎么可能做书呢?”涂涂没有放弃,又过了半年,涂涂第三次在街上遇到阿龙,“我又提到做书,他告诉我他在公众号上发表了一封给爸爸的信”,涂涂认识到,这封信已经是一本书的雏形,“它既是一种在大理的生活,也是对人间的记录和观察”,阿龙终于被说通。

最后,书名敲定为《每个晚上我都在办画展》,乐府寻找了新锐设计师苗倩合作,整体做成了系带速写本,摊开裱壳,恰好组成一个完整的画框,每一页都被装裱。书籍出版后,被评为“2021年度中国最美的书”,豆瓣评分8.0。

为了出版心目中的那些好书,涂涂“跑了很多地方”,与作者们建立起了珍贵的友谊。《但是还有书籍2》记录了涂涂探访的脚步:去大理,请在梅里雪山白马山脚下和藏民一起生活了近20年的乔阳写书;去伙山农民画社,拜访画画的老奶奶们;去长沙,请绘本艺术家菜皋拿出沉淀多年的经折装绘本;去山东,找到民间文学搜集家董均伦和江源夫妇的后人,重新出版齐鲁大地上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去江苏扬州、山东济南、广东东莞……寻找故事、倾听故事。

在很多编辑工作可以线上完成的当下,涂涂认为,编辑见到作者,古老,但很重要,“以前做书就是这个样子的,能见到人才能建立基本的信任和关系,如果我与作者相对深刻的关系不能建立,我就不知道怎样把这个关系传递给读者”。

1万块钱的谎言

乐府文化曾经历过一段异常艰难的日子。

2018年,顶着巨大的经营压力,涂涂与全科医生胡冰霜签下了《与病对话:全科医生手记》,一部融合科普性与趣味性、兼具心理学与哲学意味的医学散文。当时书稿还在编辑之中,涂涂到胡冰霜家里拜访,与她汇报进度。

“如果想从你这买一些样书应该怎么买呢?”商谈之中,胡冰霜突然向涂涂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涂涂有点懵,不明白为什么胡老师自己是作家,还要买样书。

“我有一个学生听说我要出书了,想拿1万块钱先买500本书”,胡冰霜解释道。

涂涂知道,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当时我们非常困难,但我从来没跟胡老师说过。她是心理学家,她太聪明了,意识到了我的困难,立刻临时编了个谎言。我当时也听出来了,她就是想给我1万块钱,让我喘口气”。

谎言没有被戳破,涂涂接受了这1万块钱,虽然这笔钱还不够补贴员工的工资,但作者与出版人惺惺相惜的情谊,“会让你觉得是一种力量和慰藉”,熬下去,赶快把书做出来。

那是涂涂创办乐府文化的第二年。2016年,涂涂辞去了《新京报·书评周刊》主编的职位,与8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凑了100万出来,开启了独立出版的实验。创业的想法很简单,想做喜欢的书,就去做。

100万很快就花没了,不但没有挣到钱,还赔得厉害。

第一年,乐府只出了一本书,《寂然的狂喜》,一本叶芝诗集的版画。第二年,乐府也只出了一本书,《中国故事》,一本民间文学。两本书的销量并不算差,《寂然的狂喜》卖出了将近28000本,但一年一本的速度远远不够拿回成本,乐府文化迎来了巨大的资金困境。

只有两个编辑的团队,“没有办法发工资了”,作为一个没有竞争力的新公司,在待遇方面不能克扣过多,还是要比同行“稍微高一点点”,于是涂涂选择了“控制自己”。他经历了一段没法拿工资的生活,实在周转不开,就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再借几十万,放到公司里面,“再扛几个月”。终于慢慢熬到2018年,一个新的合作伙伴加入,“这口气才转过来”。

任性和“贪婪”

涂涂是任性的,他常用“贪婪”描述自己,的确如此,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涂涂从未停止大量签书的脚步。

每签下一本书,版权预付的价格由10万到100万不等。涂涂透露,只出了两本书的前两年,他实际一共签下了40多本书,“我特别喜欢我签下的书”。签得多,就都要齐头并进,出书的速度自然非常慢。手头大部分在做的书,认知度都不高,对市场来说都是冒险的,“那个时候我相信它们都是潜在的主流,我需要把故事讲好”。

签下《与病对话》之前,涂涂曾咨询过朋友和编辑们的意见,“他们都说这书不怎么样,我说不对,这书写得可好了。他们让我讲理由,我也讲不出来。但我就想试试,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这个东西就是挡不住的”。

合作的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也不看好《与病对话》,新人写的,又是医学,所有的点都是减分项。涂涂不愿放弃,“我们印5000本好不好?”结果5000本卖得非常快,到2019年底,书印到了快2万本,涂涂兑现了与胡冰霜“1万块钱谎言”的承诺,给她寄了500本书。

同样成功的还有《秋园》,作者杨本芬在晚年拿起笔回首往事,记录下了自己的母亲秋园悲惨而坚韧的一生,书写了他们一家人如水中浮木般挣扎求生的故事。豆瓣网友评价,“这书比你想象的小,比你估计的沉”。

《秋园》是2009年就已经更新在天涯论坛的书稿,沉寂了10年后被涂涂发现。不去管这是否是一位80岁老奶奶的处女作,不去管此前该书稿一直被其他出版社拒绝,也不管出版社在2020年又一次花光了积蓄,“只读了一章,我就决定必须出版《秋园》”“《秋园》不是历史,而是文学”。这一次,《秋园》大获成功,乐府又一次度过了亏空危机。2022年,杨本芬的《我本芬芳》《浮木》相继出版。

“这完全是出于直觉的判断,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涂涂相信直觉是一种天赋,是核心竞争力,如果不具备其他条件,那就“信赖它”。

也并非每次任性都有结果,但涂涂偏偏有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儿。

2018年,乐府文化出版了《六:一个日本人在大理的耕食与爱情》,团队花了很多心力宣传,结果作者的故事被很多人知道了,书没卖多少。涂涂很不服气,他决定今年把书名改为《种子落在土》再做一次,“我觉得这个书就是好,我还能再试试”。

等待或许等不到

涂涂认为,一本好书需要等待,等待书号、等待市场、等待运气,或许等得到,或许等不到。

2017年,乐府出版的第二本书《中国故事》,刚刚发行的时候卖到了3万册。去年出了新版,3册算一套,最后卖了20多万册,“它的体量相差非常大,中间经过了4年的积累和发酵,但你需要有4年的时间等到它才行”。

“独立出版的风险就在于,你等不到那一天,就垮了”,涂涂感慨,接受不确定性是独立出版的必然。

而另一个困扰独立出版行业多年的难题,是理想主义与现实生存的平衡。涂涂在6年后终于摸清了答案,浪漫可以,但必须考虑赚钱。

乐府创办最初,编辑团队的管理松散而粗放,涂涂不会对编辑做要求,他认为,“编辑是自由的,才能做出自由的书”,但这个想法有点过于“浪漫主义”,效率很低,甚至很多进度常因为涂涂一人下不了决定而卡住几个月。2020年后,乐府团队扩大到了20个人,浪漫不堪重负。涂涂试图重新寻找自由与效率的平衡,“加了一个管理层级”,做书的任务有了更加精细化的节点推动,“什么时间该进行到什么环节,都规划得很清楚,我也会被推动”。因为效率提升,2022年计划的70多本书,“现在看来问题不会特别大”。

事实上,乐府文化直到去年才实现盈亏平衡。涂涂指出,创业6年来陆续投入的四五百万,“到现在为止也没挣出来”,只不过按照现在的走势,可以慢慢赚钱了,“书卖掉了,被读了,被讨论了,你做这件事的意义才实现了”。

对话

想做独立出版

必然要学会接受不确定和失败

独立出版人、作家傅兴文2010年创办了“文钻”图书,相继出版了韩浩月《时间的陀螺》、张抗抗《回忆找到我》等100多本书籍,今年自己出版了《山顶上的金字塔》一书。既是出书人,又是写书人,让他对独立出版有了更深的理解。就独立出版的相关话题,本报对话傅兴文和涂涂。

北青报:什么是独立出版?独立出版和国有/民营出版社有什么区别?

涂涂:独立出版的流程从编辑发现选题,到与作者签约,三审三校,设计发稿,和大型出版社一样,只是我们做完了,出版社再审校一次,最后传播营销。

和大出版社相比,独立出版人更乐意带来更多的文化资源,并替这一小块新的发现找到生存空间。热情与风险并存。

傅兴文:独立出版,我们也叫作家经纪人,相当于作家和出版社之间的桥梁,流程和常规出版无异。大型出版社每年要出很多书,没办法对每一本都用心去推。与独立出版人合作,作家可以集中精力专心创作,独立出版人会尽最大努力把一本书运作好,可以做得很精。同一本书,可以尝试推给多家出版社,给一些书、一些不知名作者更多出版的机会。

北青报:如何能够开始独立出版?

涂涂:理论上你有想做的就可以去做了,第一你认为这个书是好的,第二它卖的能养活你,这个判断力需要积累,这是最根本的。其次要有资金、合作的出版社、一定的发行能力,也要做好坚强的心理准备,一开始你是要亏钱的。

傅兴文:一开始你应该在出版社或出版公司做过,有编辑或选题策划经验,对出版投资的各个流程有一定的了解。

北青报:都说独立出版的前提是不唯钱,但这也特别不现实,如何平衡理想主义与现实生存、盈利也是独立出版一直面临的问题,如今您找到答案了吗?

涂涂:如果你把独立出版理解成是一个游戏,它就不需要挣钱,但如果你把它做成一个事业,就必须要挣钱。挣钱不仅仅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做书,为了把书里的价值观传递出去。把书做好,把故事讲好,还要挣到钱,这两者是并行的,挣到钱是一个证明。

傅兴文:想要平衡理想与现实,一方面要靠自己走上一条稳定的道路。我们做了这么多年之后,因为出了一些长销书,每年有稳定的销量,就有了稳定的收益。在这基础上,每年再推出一些新书,这样就走上了一个比较正常的轨道。另一方面,也需要读者爱读书、支持图书。

北青报:怎么看待目前的独立出版行业?独立出版这个群体的状况如何?

涂涂:都在努力地活着,像一頁、铸刻,我觉得还蛮不错的,像行思变新行思,遇到了挫折,但依然对书的痴心不改。可能大家的方式不一样,但我们呈现了多样化的活力。

傅兴文:想做独立出版必然要学会接受不确定和失败。10年前,我接受过一次针对独立出版工作室的访谈,当时有几十家小工作室,后来发现很多慢慢就不存在了,他们转行或是被淘汰了。

一些小的独立出版人确实比较困难,市场没那么景气,我非常理解那些独立出版人,他们知道这个书可能卖不了多少,可能会赔钱,但他们觉得有出版价值,还是会做,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精神。

北青报:独立出版的意义是什么?给您带来了什么影响?

涂涂:乐府文化是我和同事们建立起来的一个小小的共同体,我们确实创造了价值。这几年,更幸福了。

傅兴文:独立出版的意义在于更敢做,更想尝试新的东西,做多元的选题。于我而言,我更有自由读书写作,追求自己的文学梦,也更幸福了。

问:未来有什么出书计划?

涂涂:2022年我们计划出70多本书。我刚刚签了一本书,读书稿的时候我和编辑哭了很多次,名字叫《夜奔》,有70多万字,是我们目前为止最厚的一本书。我觉得它是一部家族、民族的史诗,书里有非常强的力量,也是一部处女作,应该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出版。

傅兴文:我还在等待好的书稿,有一些作者投稿,但很多作品要真正写好还是有难度的,只能遗憾地放弃。

北青报:还有哪些您喜欢的独立出版人或机构推荐?

涂涂:我最喜欢的是文瑾,但它不算一个独立出版公司,是半独立性。小的独立出版我欣赏纸上造物,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但他的书很好。

傅兴文:乐府文化,还有读库的老六张立宪,我把他视为榜样。

文/本报记者张恩杰实习生李彤

统筹/刘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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